PD家の染小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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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正文———————————————

12

　　『我径直走向你，带领所有他乡之路，当火焰试穿大雪，日落封存帝国，大地之书翻到此刻。』

　　那些看起来不知所云、如同在无病呻吟的词句仔细经由舌尖上几番琢磨就舍不得放下了，用心一看，似乎眼前都能浮现出那副画在作者心里的图画。

　　皑皑白雪盛落于夏日，铁马狼烟幻现于几室，刀剑入梦采萤织秋，寥寥几字就是另外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更不要提同样的字句，换一下语气、改一下停顿就又是别的意思了。

　　怕把书页打湿干脆直接趴到岸上的张艺兴用指侧小心地翻页，着迷地接着看了下去。

　　阳光不是很强烈，只是一直晒着身上的水早就干透了。人鱼的呼吸系统有两套完备独立的水陆专用，离开水很久也不会危及生命，就是——

　　哗的一杯水兜头倒下来，浇在张艺兴干燥的尾巴上，有些不自然翘起的鳍得到了滋润后满足地舒展开来，就连收束成一握的尾摆也欢喜地打开了，啪嗒啪嗒的拍着地砖。

　　“谢谢灿烈。”张艺兴这会才稍稍分了点神仰头看着在自己身上制造出大片阴影的来者。

　　朴灿烈蹲下身把削好切成芽和丁的果盘放到张艺兴眼前，仔细的用叉子叉起一块脐橙递到他嘴边，“我不清楚人鱼到底有没有近视这种可能啦，最好还是不要长时间盯着书看哦艺兴。”

　　“灿烈，我可以自己来的，唔。”张艺兴接过专门找出来给他用的长柄金属叉子，朴灿烈则在他再去够书之前一把把书抄了起来，笑“稍微休息一下至少把水果吃完再看吧。”

　　“我并不用吃水果啊，在海里最多也只会见到椰子。”张艺兴翻身直接滚进了旁边的泳池，没溅起什么水花，他干脆地松开手掬起一碰水撩了撩脸，表情难得明显的传达出‘我不高兴’这样内容的讯息。

　　叮的一声，那把叉子愉快地沉了底。

　　“可是味道还是挺喜欢的吧？那么多吃一点也没有关系啊。”拿着书早退远了一点的朴灿烈把书签小心的夹到张艺兴看的位置，才随意地翻了翻，看了眼封皮。

　　“艺兴在看诗歌？进度这么快？看得懂吗？”

　　……不，其实就算他看不懂来问我我也完全没辙啊。

　　根本不记得自己买过这本书的朴灿烈后脑勺流下好大一滴汗，到底是谁给自己一个海洋生物专业的寄这种文绉绉文学哲理的书的？！

　　“其他的还好……就是你们的情感，我真的不懂。”

　　什么？

　　朴灿烈看向张艺兴，人鱼有点无精打采的把自己泡在池子里，长发浮在水面上勾勒出圆润的扇形，变身蓝色浮萍，非人特征的耳鳍明显的露出来，脖颈上的鳞片在他抓着岸上下挪动自己的时候溅起小小的浪花。

　　“按照书上说，我们的判断价值都是不同的，深入理解会很难吧？虽然我能够看明白这些，只是对我来说就只是故事。我没法代入自己，只能作为一个旁观者站在旁边。”张艺兴抬眼看着自己锋利透明的指端，沉吟“嗯……按照你们的说法这样是，冷血？”

　　池面上又开出一朵白色的花，水波激荡着冲乱了平整如绸缎般的蓝发。

　　“灿烈？”

　　穿着家居服跳进池子里的朴灿烈握起张艺兴的手，来回摩挲人鱼多出人类的那个骨节，用脸颊贴了贴那尖锐冰冷的指甲外层。

　　“艺兴是暖的哦。”

　　张艺兴看着朴灿烈微笑着闭上眼睛，毫不在意的吻了吻自己手上的鳞片、甚至还用嘴唇碰了碰虎口处的薄膜，莫名其妙地红了脸。

　　明明都不让他再碰耳朵了，为什么还会这样？

　　他愤愤地抽回手，在准备转身用尾巴抽朴灿烈一下的时候就被对方大笑着抱在怀里。

　　“呐，艺兴。”

　　日光下的池水暖融融的，包裹着自己的体温也是暖融融的。张艺兴把头靠在朴灿烈的颈窝里眯起眼，如果他是猫的话此刻发出的一定是舒服的呼噜声。

　　“艺兴你是有体温的，才不是那种冷血动物啊。”朴灿烈顺着张艺兴的背鳍，看起来骨质坚硬的鳍其实放在手里是沉甸绵软的触感，“感情这种东西啊，就算我很想告诉你，可是也是没法准确用语言描述的。你这么想知道的话，我给你简单举例好了。”

　　朴灿烈的声音平心而论并不适合念睡前故事，就像沙哑低沉的圆号再悦耳也没法吹催眠曲一样。只是当你想细声细语好好和被自己放在心尖上、在乎的不得了的人说话，就可以拥有一口气灌下一整罐蜜才能润泽出的腔调。甘甜黏稠，是搭配牛奶的最佳安眠伴侣。

　　“吃到食物是高兴，能尽情歌唱是愉悦，听故事看书是开心。”

　　张艺兴意识有点迷糊地转过头，嘴唇就紧挨着朴灿烈的脖颈，问“这些感情都是很舒服的，那些我曾经感受过的别的呢？心脏被像纸一样揉起来、吃到芥末那种东西后的反应，还有心肺连着嗓子都在着火冒烟的呢？”

　　朴灿烈一愣，极为轻佻的眼尾弧度一下子就化成了浆，软软的垂下来。他用近乎叹息的口气说，“那种东西啊……没什么的，你不需要在意。”

　　处在绝对安全情况下的张艺兴没剩什么警惕，都来不及等到朴灿烈回答，轻轻浅浅的睡着了。朴灿烈不想吵到他，更舍不得放开他，索性仰躺着也浮在水面，两个人一起被小风吹动的水波带着在池子上蜗移。

　　我希望你永远不要亲身体会到那种感觉

　　朴灿烈侧身看着大半张脸都浸在水里、嘴唇伴随着呼吸张合不明显的张艺兴，伸出手帮他把挡在脸上的长发拢到脑后去。

　　希望只要你还在我身边，生命里就永远只存在这些亮色调柔软的感觉。

　　继续对话和学习变成了四个小时后的事，太阳就要跌入海水里被熄灭了。张艺兴被他饥饿的生物钟唤醒，在睁开眼前本能地尾巴甩了甩，结果尾鳍分叉中间的硬骨正好磕上朴灿烈的小腿，疼的他嘶了声，两个人这才结束了过分安谧漫长的午睡。

　　“对了，灿烈，我有几个字不太会读。”

　　在返回大海前张艺兴及时地想起了今天未完的学习任务，拽了拽朴灿烈。书在岸上，两个人都湿着，朴灿烈伸出手，说“字怎么写，你画给我看。”

　　尖尖的触着他的手心几个拉回朴灿烈就明白了字形，的确是对人鱼来说比较难的后舌音。他按照惯例凑近张艺兴给他慢动作朗读展示唇齿变化，这次张艺兴就是念不对。一来二往地变成了音调微妙的鹦鹉学舌，朴灿烈盯着他看了会发现他的口型并没错，那就估计是声带了。

　　并不经常用声带，偶尔用一下都是唱歌不是说话的人鱼，在学习用声带说话的当口总会控制不好气流。

　　他一点迟疑没有地握着张艺兴的手腕把对方的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以此给他展示发音

　　张艺兴的利爪就放在他的脖颈上，鳞片蹭着对方的喉结，心跳在手掌下鲜活

　　……一点都不怕呢。

　　你为什么都不怕我呢？

　　只是一瞬间的冲动，话就从唇齿间溢了出来。

　　“跟我走吧。”

　　朴灿烈有点诧异的看着突然说了奇怪的话，又突然挣扎着硬是捂住了自己脸的张艺兴。

　　“怎么了，艺兴？艺兴？”

　　“我是说……”

　　张艺兴松开手，慵懒的下垂眼里满满都是朴灿烈倒映进去的样子，“你没法去更深的地方，但至少我能带你去看看我现在住的地方”。

　　说了不像自己的话，即使不觉得那片沉船坟场有什么好看的，面对眼睛一瞬间亮闪闪的朴灿烈，张艺兴再也没法提出拒绝反悔的话了。乘着太阳还没落下，朴灿烈趁热打铁强烈要求出海来一场海底参观，并且在十分钟内搞定了所有必备的下水装备。

　　“好吧，那你去准备船，我在下面等你。”

　　没有去泳池下部打开那个与海洋连接的通道，张艺兴在理过长发后猛地冲刺发力，脊椎与尾骨在空中扭成了S形，灵活腾跃到了最高点。下坠的时候背鳍打开，比作旗帜迎风招展，朴灿烈站在岸上着迷的看着张艺兴把双手伸长，箭一般冲入了海中，溅起一整面海的碎金。

　　真是不管看几次都看不厌。

　　朴灿烈扛着氧气管紧跟着往下跑，大喊“艺兴我就来了你不要走啊——”

　　“……一会绝对要拉紧我的手啊。”

　　上一次朴灿烈被暗流和风浪冲到沉船群差点没命，而这一次他下好锚，和向导手拉手才开始下潜。风平浪静潮汐未至，准备全面没有丁点纰漏，这次要是再出问题他就把呼吸嘴吃下去！

　　朴灿烈跟着张艺兴三转四不绕的又下潜了一两米，眼前就出现了自己从未见过的壮观景象。

　　海底坳壑中挤满了密密麻麻的古代沉船，木质的船板桅杆乱七八糟的倒在一起，硬是在海底搭出了一片简易筒子楼。朴灿烈站在最顶端的桅杆尖上作为陌生的外来者被这些沉默的遗迹审视着，他情不自禁地握紧了张艺兴的手回头看了眼深度提示，此时水深提示才刚到八米。

　　张艺兴摆摆手，给他比了一个继续下潜的手势，带着朴灿烈继续往下游。

　　跟他好奇朴灿烈家所有的电器设备差不多的是，朴灿烈对他习以为常的东西每一样感觉都是大惊小怪的反应。张艺兴体贴的停下来让朴灿烈仔细打量眼前的沉船，他甚至注意到对方的指尖在触摸到船板前颤抖的不行。

　　……有点不高兴。

　　难以描述现在心里这种奇怪的感觉，张艺兴决定忽略掉暂且不去想它。他扯了扯朴灿烈的手比划了个暂停，就一鼓作气的游进了他最常待的一个船舱。

　　里面被打扫的挺干净，丛生的海藻什么的没有，小贝壳之类的也没有、宽敞的船室以前应该是会客厅一类的东西，挂在墙上的装饰毯早烂了个彻底，此刻沿着墙根大小有致清一色的摆着溜瓶瓶罐罐，都是上好完整的瓷器。

　　张艺兴从下水来第一次松开了朴灿烈的手，他飞快的游到最大的那个缸前，折回来的时候朴灿烈就看到他手上握了一个笔筒形状的东西，灯光一打才发现，哦，是个杯子啊。

　　朴灿烈小心的接过来，入手冰凉，是个木头茶杯，转着看一圈发现底部有字，定睛一看，一个汉字，还有一个英文。

    张·Lay

　　啊，难道你之前给我说的，能找到自己的姓氏就是指这个吗？

　　面镜外的张艺兴无声的点点头。

　　“不过这种木头……”

　　朴灿烈拧开了船上的照明灯拿着杯子看了看，即使他并不是搞这个的，也不妨碍他认知到这种材质只有很久以前的贵族才能用得起。

　　具体来说就是，用金丝楠木刻茶杯……太奢侈了。

　　“因为不会腐烂所以才一直带在身边玩的，我最喜欢的收藏品就是这个杯子了。”张艺兴接过来，用从书上学到的很标准的茶道姿势举起来，“灿烈，你觉得为什么这么贵重的杯子上什么图案都没留，只刻了一个人的姓氏和英文名呢？”

　　“嗯？会是工匠么？还是说是主人的名字？”没有一点文学浪漫情怀的理科生无趣的回答着发动了船，张艺兴懒得游，就趴在船边被带着一起移动。清冷的声音卷进发动机被噪音搅成了碎片，洒在回程的路上。

　　“说不定，是很久以前曾经有个那么思念叫这个名字的人，才会在那些寸断成灰的夜里一刀一刀在价值连城的木材上划刻。只是为了写心爱人的名字，给他再烹一壶茶。”

　　“啊？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个人也太坑了。”

　　“谁知道呢，在我看来，哦，在我们看来你们人类都很奇怪的。”

　　明明是到了时间就会成群结队开始的正常需求总是躲躲闪闪的，海洋里的生物聚少离多，只有每年的繁殖季这些稍微大一点的鲸豚们才有机会凑在一起。喜欢的就上去勾搭，竞争成功了就迅速交配，目的完成好一点的族群会一起抚养孩子，糟一点的就一拍两散。

　　“明明欲望简单又直接却总喜欢绕着圈子做事，结果在海难爆发的时候这种被隐藏起来的特性还是会爆发。互相厮打、屠杀，漂流在海上很久才能等来救援的船一般是不会剩下死人的尸体的。”张艺兴顿了顿，疑惑的握住了朴灿烈递给他的手，接着就被直接抱了起来。

　　“是我的话，我不会这么做的。”朴灿烈抱着张艺兴，眼神认真的不得了。

　　海难得救的患者都会患上一种心理疾病，他们往往坚信世上有人鱼存在，坚信自己是吃了人鱼肉才活下来的。你们不同，在海里不会留下什么尸体，生命以一种坦然而赤裸的方式不断延续下去。

　　我们的世界里有太多的条条框框，很辛苦，很艰难，从我踏上开始寻找你的道路的时候就很清楚这点了。

　　只是人生在世，没点盼头又图什么呢？

　　已经烙在心上了，这些都不重要了。

　　朴灿烈抵上张艺兴的额头，啄了下他的鼻梁，发出邀请“今晚要不要留下来看电影？”

　　如果没办法在一起……如果我一生都找不到你，就让这个秘密作为我最后的藏宝和我一起步入死亡。

　　不要留在世上，不要被世人知晓。

　　真正的秘密丁点都不会被泄露出来，难以自抑的下场就是被树洞喊到人尽皆知的下场。

　　我们还真是活的虚伪又理所当然呢。

————TBC